“牧民群众是我的生态老师”

　　2010 -2016年间，年轻的尕塔先后担任曲麻莱县曲麻河乡乡长、党委书记。

　　初到曲麻河乡，不禁让他眼前一亮：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方圆几公里看不到一丁点儿的生活垃圾。尤其在该乡的措池村，人人讲卫生，人人谈环保，环保意识已经深入到每一位妇孺老幼的思想深处，村容干净，村貌整洁。

　　这给初来乍到的尕塔上了很好的一课。打那天起，他开始把注意力聚焦到“生态”和“环保”上，不停地思考和琢磨“生态”与经济发展、与脱贫攻坚、与生活质量、与子孙后代之间的关系。也从那天起，他在“生态环保”这条路上，愈走愈远，愈走愈坚定扎实。

　　他将“环境保护”列入乡党委议事日程，倡导从干部做起，影响和带动勒池、多秀、昂拉等环保意识较为薄弱的村社齐头并进搞环保。

　　2016年，国家公园试点工作正式启动，作为黄河源头的曲麻河乡也列入其中。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对“环保”的尝试和探索是迈着“小碎步”的话，“国家公园”的设立，恰似迎来一股春风喜雨，机遇降临到有准备的曲麻河，他开始大刀阔斧“大步子”前行。

　　也是在这一年，他升任三江源国家公园长江园区曲麻莱管理处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管理局局长，这给他的环保事业提供了更加有力的平台和更加广阔的舞台。

　　天时地利人和，关于“环保”，他有无数构想和抱负。

　　“生态”的大幕既已徐徐拉开，关于“环保”生旦净末丑的角色当应悉数上场。

　　这年，曲麻莱县获得5000余名生态管护员的指标，也就意味着一夜之间拥有了5000多名专职环保人员。

　　“如何带动和引导好这个庞大的群体？如何发挥好每一位生态管护员的职责和作用？如何产生群体性生态保护效应？如何才能不负国恩不负人民？”这是摆在尕塔面前一项新的课题。

　　那段时间的他绞尽脑汁茶饭不思。他深知，“国家公园”的设立，并不是成立几个机构挂几块牌子建几道大门，而是实实在在要做些功在当地利在千秋的事业才好。既然没有可复制可借鉴的版本，不如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一步一个脚印摸着石头过河。

　　在他已有的朴素的生态理念来看，“人”是大自然最大的敌人，只有把人的思想观念指引好了，才能从根本上爱生态、护生态、懂生态。与此同时，生态环保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终究是“人”，二者并不对立却是统一。只有与精准脱贫、民族文化和现代文明理念结合起来，才能从真正意义上体现出“生态保护”的意义和价值。而人类的发展活动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否则必将自食其果。

　　基于这样的认识，他将5000多名生态管护员分类、细化管理，构建起“县有监督员、乡有指导员、村有大队长，社有中队长，组有小队长”的“五有”生态管护员覆盖机制。又充分发挥不同群体的作用，在各村组建了党员生态管护组、民兵生态管护组、妇女生态管护组、信尼生态管护组。为进一步扫除生态巡护盲区，又采用车队加摩托车队加马队的形式在县域开展巡护。

　　与此同时，在每个村设置两户“生态中心户”，作为本村生态保护的先行者、引领者、示范者。

　　如此，一张横向到边、纵向到底的“生态保护”大网已然织成。

　　令尕塔欣喜的是，这张网里的每个人，超乎想象地发挥出生态保护主人翁的作用，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前所未有地迸发出强烈的“关爱母亲河，护佑长江源”时代责任感。

　　正如尕塔所言，生态保护没有完成时，只有进行时。要由点到面，由浅入深地循序渐进，就要不断地探索、实践、再探索、再实践。

　　“环保工作必须发动群众、依靠群众”

　　一个小小的镜头亦能引发他关于“生态”的深入思考。

　　有年暑假，自小在省城长大的女儿回到曲麻莱度假。这天，他在带女儿下乡途中路经一片花海，原本以为女儿会欣喜不已，不成想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过一地野花而已啊”，随即钻进车里玩起了手机。

　　这一幕让他很是痛心，也让他深刻意识到：一个远离大自然的人，对大地母亲及其养育的万千动植物是谈不上有任何感情的；而不带感情地去做任何事情，一定是不愿做也做不好的。

　　一个想法从他脑海里跳了出来：何不在生态管护员队伍中组建一个大自然摄影队？

　　在尕塔看来，牧民群众对自身所处的大美环境司空见惯，并没有真正走进它、深入它，读懂它，而只有通过和大自然的亲密接触，才能够真正认识自然，理解自然。再者，曲麻莱县域内虽拥有玉珠峰、尕朵觉悟神山、长江北源、黄河正源等珍贵生态资源，但因向内挖掘和对外宣传得不充分，纷纷被毗邻县域抢占旅游资源先机。正如尕塔所言：缺少“宣传”的生态文化就像近视了的双眼，既看不清远方，亦看不见未来。

　　而成立大自然摄影队，一方面可通过实地拍摄丰富的动植物影像，向外界展示大自然之美妙绝伦，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和爱护地球母亲；另一方面，可建立一个相对完整的县域内动植物数据库，可供科研、教学、存档等用；再者，可以进一步加深生态管护员对家乡、对大自然的热爱之情。

　　想到了不去行动等于空想，尕塔认为此举可行。

　　全县19个行政村，每个村物色出4-5名有一定经验和基础的摄影爱好者，再从各个渠道想方设法搞来30多台摄像机，一个由80余人组成的“大自然”摄影队便新鲜出炉。

　　只有摄影队员没有指导老师可不行。尕塔打听到退休老干部索多是个摄影能手，便“三顾茅庐”请他出山。拗不过尕塔的执着，年已六旬的索多加入了大自然摄影队。四年来，兢兢业业分文不取，80名队员个个成为了摄影能手。

　　接受采访时，索多慷慨激昂：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他干工作没日没夜废寝忘食，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全县、全省、全国甚至全世界人民，这样的人我们不支持谁来支持，我们不帮谁来帮？

　　在这样一群热血男儿齐心协力的努力之下，四年来，拍摄的影像资料不计其数，队员作品在省级、州级、省外级摄影大赛上崭露头角获奖无数。队员们拍摄的关于雪豹、马麝等珍贵影像资料更是不断出现在央视各频道。以“有图有真相”的方式向外界传递出：曲麻莱拥有完整的生态系统，曲麻莱的生态保护卓有成效。

　　不仅如此，摄影队员还肩负着一项重要职责，便是拍摄村民们种种的不文明行为，在某种意义上起着监督员、检查员和曝光台的作用，于无形处培育和打造新时代文明乡风村貌。

　　基于这样的基础，曲麻莱县已连续四年举办“大自然观察节”，越来越多的大自然爱好者加入其中，越来越多的摄影作品变成队员们口袋里的货真价值的真金白银。而比起物质上的获得感，更让队员们干劲满满的是精神上的成就感。

　　这就实现了尕塔的初衷：万物生灵中“人”是最核心的部分，要在“保护”中充分发掘生态价值，要在保护中发展经济、改善民生，要让老百姓切实感受到生态保护所带来的价值和效益，切实感受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紧锣密鼓地，他又在全县范围内物色出有一定绘画基础的23名生态管护员，在北京某画家的资助下，成立了“帐篷美术队”，即以黄河石、长江石为纸，以三江源国家公园丰富的动植物资源为素材，绘制成一幅幅生动逼真的“石头画”。效率高、技术好的队员一年可以绘制100余幅作品，以300元的均价在线上销售，远销上海、浙江、内蒙等地，颇受外地客户喜爱。如此算下来，队员们最高收入在3万元左右，最低的也能挣到7000元左右。队员们大致也未曾料想，平平无奇的满山的石头，竟然也能化作口袋里的财富。

　　不仅如此，这些栩栩如生的石头画还被作为学校科普用具，很直观地为孩子们打开一扇认识大自然的窗户，以“润物细无声” 的方式在孩子们心田间注入生态环保理念。

　　为最大限度地发挥生态管护员的作用，他又组建成立了由60余人组成的“藏羚羊护航队”。这是因为，可可西里是藏羚羊的“大产房”，而藏羚羊真正的家在曲麻河乡的勒池草原。为防止藏羚羊在大规模迁徙过程中被困网围栏或遭遇野狼等天敌追击，甚或在穿越青藏公路时被车辆碾压，每年5月-7月，护航队成为藏羚羊迁徙路上的保护神，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地一路护送。在队员们的悉心呵护之下，栖息在勒池草原上的藏羚羊种群从2016年的4000余只增加到7000余只，人为保护在动物种群繁衍中起到的作用显而易见。

　　马不卸鞍，一个由50人组成的“绿色江源雪豹监测队”亦粉墨登场。在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青海中科院及相关生态保护机构的大力支持下，域内沿长江沿线760余公里架设1500余台红外相机，队员们负责采集、分析各项数据，客观记录长江沿线雪豹栖息地的种群变化，四年来搜集整理了数不胜数的珍贵影像资料。

　　正在各支队伍大显身手的当下，国内首家以社会责任为己任、致力于资助和扶持民间环保的阿拉善SEE生态协会，恰似一场及时雨降临江河源头。几番考察研讨之下，斥资100万元建立“曲麻莱县拉觉悟生态教育站”，旨在系统开展环保宣传、黄金数据监测、生态环境研究及生态管护员专业技能培训等工作。

　　如虎添翼，尕塔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关于这个教育站，他有更多的构想，比如将它打造成为农牧民生态教育基地、本地大学生的就业基地、自然爱好者的科研基地、生态曲麻莱为核心的三江源体验基地、全国应届毕业大学生的志愿基地、全国小学生的夏令营基地等。

　　他坚信，一切构想成为现实指日可待！

　　就在他绞尽脑汁不遗余力地开展这一项项工作的同时，县域内的生态环境亦在悄然间发生着变化。5000余名生态管护员及其亲朋、四支队伍的骨干、各村两委班子成员及广大中小学生、机关干部成为了“生态环保”的中坚力量，人数几乎占到全县人口的90%以上，“人人爱生态、人人护生态”的局面已然形成。而他本人，只是那个引领者、组织者和发起者，真正迸发出强劲活力、推动全县环保事业向前发展的正是全县人民！

　　这让他清晰地意识到：做任何事情，只要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定能无往而不胜！

　　他亦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持之以恒躬身笃行，一个人是可以影响和带动一个村社、一个乡镇、一座县城甚至一个地区的！

　　“环保事业是我的终身信仰”

　　基层群众的环保意识愈来愈坚固，全县5乡1镇19个村社几乎看不到任何垃圾。而让尕塔意外的是，县城周边的环境卫生还不及乡镇村社整洁，这就折射出一个问题：人们尚未打破“各扫自家门前雪”的传统观念，“环保不分地域”的理念尚待树立。

　　于是，一次次组织召开村民大会，一遍遍在五百多人的环保工作群内喊话：你的家门口干净了，你的村子干净了，能不能保证到县上、到州上甚至到省上，依然保持随手捡拾垃圾的好习惯？

　　像一位精心哺育孩童的家长一样，任何的端倪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为从根本上改善县城人居环境，他一趟一趟往返于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省红十字协会、省交通厅等部门，跑项目要资金，终于筹得211万元，在县城精准扶贫集中安置区、黄河社区等地建立三处垃圾分类回收点。还筹资25万元在县城建立“垃圾兑换绿色食品综合超市”。

　　在2020年度垃圾收集花名册上，他赫然看到了州委常委、原县委书记董晋林的名字，这令他倍感欣喜和感动。也在许多场合向许多人讲过这个小故事：县委书记用自己收集的废旧物品兑换了28元现金，然后悉数捐给了绿色超市，他是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们，江源是我家，环保靠大家！

　　环保工作既要做好“面子”，更要做好“里子”。他发现，每逢过年过节，各家大小商店最为畅销的是各色饮料和各类罐头，家家户户桌几上摆放的自然少不了这些“垃圾食品”，不仅伤害身体健康，更是白色污染物的直接来源。

　　见微知著，他认为这是一个值得重视和矫正的问题。从各村两委班子抓起，影响和带动全村群众告别垃圾食品。如今，逢年过节再难见到饮料和罐头，取而代之的是自制的面点和传统健康的乳制品，群众生活向着更加健康、现代、文明的新时代生活方式迈进。

　　致力环保11年，他从一个门外汉干成了一位行家里手。他说要想做好环保事业，首先要“心静”，生态环保不是一一件一朝一夕就能见效的事情，更多时候可能都是在不断地“打基础”，尤其面对诸多困难和阻力的时候，要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韧劲儿静得下心来。其次要“心净”，要将做这项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放在中华民族可持续发展、放在筑牢青藏高原安全屏障的大局上来，要拥有“百年大计、生态为本”的长远战略眼光。前提便是，在出发的那一天就要忘记自我，将“环保”二字作为内心坚守的终身信仰，矢志不渝。

　　致敬，这位殚精竭虑、勇往直前的环保人！

　　致敬，千千万万个三江源头的主人翁和守护者！

　　本报记者 陈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