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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这个标题,我得首先做个解释:这里的“黄州”指古城黄州,自唐、宋至元、明、清,分别为淮南道黄州、淮南西路黄州、河南行省黄州路、湖广省黄州府治所,“门”指城门。
在上一篇文章中,我们在千年黄州开启了一场探寻东坡故址的文化之旅,把苏东坡当年的躬耕之处,锁定在宋代黄州城中黄冈山下的一个具体点位上,知道“东坡在哪里”,引发了“坡迷们”的广泛热议。写黄州之门,让我继续从黄州东坡说起吧!
一、东坡和西坡
黄州既有东坡,也有西坡、南坡。黄州是山城,自然是山多、水多、坡多。
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中有一个贯穿全剧的人物——郑西坡,是大风厂工会主席,业余诗人,外号“当代杜甫”。不用说,这个名字跟苏东坡有关。该剧编剧周梅森不一定知道黄州还有西坡,但他笔下的这个人物,倒是为黄州西坡做了最好的注脚,也为黄州东坡做了最好的推介。
“东坡”是什么?
东坡是黄州城中东边山下一块高低不平的坡地,但不是耕地,而是荒地,且“东坡”之名素来就有,并不是苏东坡命名的。
苏东坡在《东坡八首·自序》中说:“余至黄州二年,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余乏食,为余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久既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释耒而叹,乃作是诗,自愍其勤,庶来岁之入以忘其劳焉。”
东坡是“故营地”,即过去驻扎军队的地方。“废垒无人顾,颓垣满蓬蒿”(苏东坡《东坡八首·其一》)。苏东坡仅用几个月的时间把它开垦出来,种上水稻、小麦、枣树、桑树、松树等作物、植物,其劳动强度之大,工作效率之高,堪比一等一的劳动模范。且从种植的品种、种类来看,苏东坡打算长期在黄州待下去。
苏东坡为何在城中拣得这么大一块旧营地?
黄州地处吴头楚尾,北依大别山,南控长江,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城中驻军自不用说。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在国家分裂时期,这块土地往往处在战争的前沿,屡屡上演拉锯战,曾经属于十个国家,境内发生过包括春秋吴楚柏举之战、三国赤壁之战、唐末五代十国军阀混战在内的十六次重大战争。北宋重文轻武,军备废弛,营地废弃,也就不足为怪了。
作为军事重镇和江防要塞,自古以来,黄州以穷僻出名,这是一些黄冈市民比较难以理解,也不太乐意接受的历史事实。就算是在今天,黄冈的经济社会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但在全国的经济大盘中,黄冈仍然属于后发达地区,这也与历史息息相关。
我们看看黄州的家底吧:
黄州历史上第一个著名诗人官员杜牧(字牧之)在《黄州刺史谢上表》中说,黄州“户不满二万,税钱才三万贯”晚唐诗人方干在《过黄州》诗中说:“弭节齐安郡,孤城百战残。傍村林有虎,带郭县无官。”北宋诗人王禹偁(字元之)在《黄州谢上表》中说,黄州“唐时版籍二万家,税钱三万贯,今人户不满一万,税钱止及六千。虽久乐升平,尚未臻富庶。”苏东坡在写给其堂侄安节的《作小诗十四首送之·其一》中说:“索漠齐安郡,从来著放臣。”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字文潜)在《齐安秋日》诗中说:“齐安荒僻郡,平昔处放臣。”南宋爱国名臣、状元出身的著名诗人王十朋,注引两宋时期的诗注家赵次公的话说,“齐安,即黄州也,著放臣,则在唐如杜牧之,在本朝如王元之也。”不是因为穷僻,湖州知州苏轼怎会因乌台诗案“责授黄州团练副使?”不是因为穷僻,麻城的农民王圆箓怎会跑到甘肃做道士,“当了敦煌莫高窿的家”(余秋雨语)?
当然从现在的眼光看,黄冈正处在北纬30度线上,承东启西,南北交汇,通江达海,货行天下,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区位优势得天独厚,自然人文交相辉映,是闪耀在荆楚大地上的一颗璀璨明珠。然而历史上,由于战乱不断,归属动荡,黄州长期游弋在行政中心的边缘,导致人烟稀少,经济落后,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贬官的安置之所。
北宋时期,全国州县划分为望、紧、上、中、下五等,州辖四万户为望,三万户为紧,二万户以上为上,一万户以上为中,不满一万户为下。黄州人户不满一万,故为下等州。
南宋爱国诗人陆游曾于乾道六年(1170)和淳熙六年(1179)两次游历黄州。他在中国古代第一部长篇游记《入蜀记》中这样写道,黄州“最僻陋少事,杜牧之所谓‘平生睡足处,云梦泽南州’”。偏远落后,条件简陋,人口不足,主政者没什么活儿干,生活闲适,是最能让人躺平“睡足”的地方,这就是黄州在陆游和杜牧心目中的印象。“然自牧之、王元之出守,又东坡先生、张文潜谪居,遂为名邦。”(陆游《入蜀记》)
诗人不幸黄州幸。黄州成为“名邦”,是因为杜牧、王禹偁、苏东坡、张耒这些顶流文人“出守”“谪居”带来的名人效应。由于他们声名显赫,政绩卓著,诗文盖世,使得黄州名贤纷至,胜迹连珠,声名鹊起,成为中国文化的高地、高原和高峰。
苏东坡在黄州的岁月,不仅让黄州城中的山水改变了模样,更让自己的人生实现了华丽转身。改造之后的东坡非为旱地,而是水田。正如他在《与章子厚二首》中所说:“仆居东坡,作陂种稻,有田五十亩,身耕妻蚕,聊以卒岁。”在那个刀耕火种的原始农耕时代,“五十亩”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也印证了古代黄州城中多山泉、溪流,是一座山水之城。元丰五年(1082),《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赋》《后赤壁赋》《黄州寒食诗帖》等千古名篇喷薄而出,把“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陈寅恪语)
“东坡”有什么?
在雪堂之前有一座登高望远的四望亭。明代弘治《黄州府志》记载,唐文宗太和年间,刘嗣之为黄州刺史,“筑四望亭于郡治”。苏东坡在《雨晴后,步至四望亭下鱼池上,遂至乾明寺前东冈上归·其二》诗中说:“高亭废已久,下有种鱼塘。暮色千山入,春风百草香。”四望亭虽然彼时“废已久”,但亭址还在,张耒在笔记中也多次提到四望亭。
元丰五年(1082)正月,“苏子得废园于东坡之胁,筑而垣之,作堂焉,号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为之,因绘雪于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苏东坡《雪堂记》)。“东坡之胁”的雪堂共有五间茅草屋,方便苏东坡躬耕休息,也供来看望他的客人居住。据考证,在雪堂住过的朋友,有眉山巢谷、绵竹道士杨世昌、隐居麻城的方山子陈季常、襄阳米芾、邠州张舜民等数十位文化名人。
元丰七年(1084)四月一日,苏东坡“将去黄移汝,留别雪堂邻里二三子”(苏东坡《满庭芳·归去来兮·序》),“去黄之日,遂以雪堂付潘大临兄弟居焉”(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此后,苏东坡辗转多地任职,历经宦海浮沉,再也没有回过黄州。“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苏东坡《满庭芳·归去来兮》)。元佑二年(1087)二月,身为翰林学士知制诰的苏东坡无比思念黄州太守杨君素和黄州父老,在京师开封作《如梦令·寄黄州杨使君》二首:
为向东坡传语:人在画堂深处。别后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
手种堂前细柳,无限绿阴青子。帘外百舌儿,惊起五更春睡。居士,居士,莫忘小桥流水。
将与黄州官员和百姓的深厚情谊,定格在这些鲜活的文字里。
苏东坡落难时来到黄州,为饥饿所迫,不得已而躬耕自补,这本不是一件什么荣耀的事情。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离开黄州之后,东坡却成了黄州城中著名的“网红打卡地”。
陆游《入蜀记》中载:“十九日早,游东坡,自州门而东,冈垄高下,至东坡则地势平旷开豁”;有居士亭,“亭下面南一堂颇雄,四壁皆画雪,堂中有苏公像焉,乌帽紫裘,横按筇杖,是为‘雪堂’。堂东大柳,传以为公手植。正南有桥,榜曰‘小桥’,以‘莫忘小桥流水’之句得名”;“又有四望亭,正与雪堂相值,在高阜上,览观江山,为一郡之最,亭名见苏公及张文潜集中。坡西竹林,古氏旧物,号‘南坡’,今已残伐无几,地亦不在古氏矣。”
由此可见,四望亭在原址重修过,且东坡西边的竹林叫“南坡”。
陆游两次游历黄州之后,南宋黄冈知县张激在四望亭旧址之上新建了一座小亭,取苏东坡词“高处不胜寒”之意,名之高寒亭。南宋诗人范成大在《吴船录》中记述说,雪堂“对面高坡曰高寒”。
四望亭和高寒亭的遗址,经专家反复考证,在今黄州区幼儿园所在地。小孩子坐在教室里最喜欢东张西望,刘嗣之为一千多年后的孩子选择了一个最适合的园址。
如果说陆游第一个发现了东坡之美,那么苏东坡则第一个发现了西坡之美。
“上坡下坡,黄州东坡”,这是黄州区近年来推出的主打旅游宣传口号。其实,黄州西坡比黄州东坡更早出名。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故垒”就是黄州城东黄冈山下的“故营地”,也就是东坡,“故垒西边”的“三国周郎赤壁”——赤壁山,便是黄州西坡,这在前人的著述中也多有记载。
苏东坡用诗意的脚步丈量荒地,用审美的眼光丈量苦难,终于发现了西坡,改造了东坡。清康熙末年,黄州知府郭朝祚扩建赤壁,由于他景仰苏东坡,始将“东坡”二字冠于“赤壁”之前,从此,东坡赤壁成为黄州“东西合璧”的文化IP。
二、东门和西门
世界上有许多著名的城门:如中国北京的天安门、南京的中华门、西安的长乐门、洛阳的丽景门,韩国首尔的崇礼门,印度新德里的德里门,法国巴黎的凯旋门,德国柏林的勃兰登堡门,俄罗斯圣彼得堡的纳尔瓦凯旋门。
一个国家首都的城门,无疑是这个国家的一号国宝,不仅是标志性建筑,更是历史文化和民族精神的象征。
中国古代州城的城门,是祖国江山的重要组成部分,即便是黄州这样的穷僻之州,其城门不仅具有防御功能,也有着官府权威的象征意义。
明洪武九年(1376),黄州的行政区划发生重大变化,朝廷降蕲州府为蕲州,隶属黄州府,今天的黄冈市域结束了八百年来两州分治的局面。
随着蕲、黄合一,黄州府实力大增,由江淮间最为穷僻的下等州,一跃成为举足轻重的上等州,“名邦”。
黄州现存的城墙和城门是明代修建的,洪武初年(1368)开工,洪武十七年(1384)完工,历时17年,动用民工万余人,此后曾多次维修,一直沿用至民国时期。史料显示,城墙周长约12里,高2丈多,城内面积1.42平方公里,“因旧址改筑门四,东曰清淮,南曰一字,西南曰清源,北曰汉川”《(大清一统志》),除汉川门及其南侧约300米、北侧约20米的城墙保存至今外,其他城门和城墙都在民国末期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拆毁殆尽,只能找到一些尚存的城基,也只有一些老市民至今还记得城墙和城门的位置。所幸的是,东门、一字门、清源门、汉川门作为社区的名字保存了下来,依然在为城市赋能添彩。
唐宋时期不像明代那样“高筑墙”,受城市规模、战略地位、地理条件、治国方略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不同州城的城门数量也不统一,但东、南、西、北各设一个城门,几乎成为标配。
史书记载,唐宋时期的黄州城,坐落在黄冈山的半山腰上,根据地形走势,在城东、东南、西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建有怀化、朝宗、向日、龙风四个城门。通过分析历代名人记述、地理文献、《黄州府志》和《黄州城图》等史料,多数黄冈本土学者认为,明清黄州城门建在唐宋黄州城门旧址之上,也就是说,和唐宋黄州城门是重合的,只是名称叫法不同。也有学者提出不同意见。
明弘治《黄州府志》记载:“旧城门曰朝宗、向日、龙凤,余无可考。”因此,一些黄冈本土学者认为,宋代黄州城只有三座城门。
稍晚于苏东坡谪居黄州的张耒在《明道杂志》中也说:“黄之陋特甚,名为州而无城郭,西以江为固,其三隅略有垣壁,间为藩篱,因堆阜揽草蔓而已,城中居民才十二三,余皆积水荒田,民耕渔其中。”
根据这段文字的描述,宋代黄州城没有完整的城墙,西边“以江为固”,大概率是没有城门,另外“三隅略有垣壁”,应该是有城门的。这也是一些本土学者坚持认为宋代黄州城只有三座城门的理由。实则不然。
仅从对弘治《黄州府志》和张耒《明道杂志》的记述进行辨析,可以看出二者有不相契合的地方。《黄州府志》记述的“旧城门”分别在东南、西南、西北三个方位,没有东门;而《明道杂志》记述的三个城门,则是没有西南门。
宋代黄州城有没有东门?南宋地理学家王象之在《舆地纪胜》中说,黄州古迹“赵龙图忠显庙,在城东怀化门外”赵龙图是宋代词人,忠显庙是为纪念忠义贤良的赵龙图所建的庙宇。明清时代的《黄州府志》和《黄冈县志》,都将赵龙图忠显庙标画在黄州城东门外,因此可以肯定,怀化门就是东门,这与王象之的记述完全一致。
北宋建立之初,宋太祖赵匡胤“诏令江淮诸郡毁城隍、收兵甲、撤武备”《宋史·列传·卷五十二》,至太宗赵灵时代,二十多年里,黄州城的城墙大都被拆除,仅剩一些残垣断壁。苏东坡谪居黄州四年多,在城东南朝天门上填过两首《菩萨蛮》,在城西南向日门上填过一首《南乡子》和一首《醉蓬莱》,将怀化门以“东门”相称,而龙凤门则只字未提。
北宋鼎盛时期,黄州重建城门,宋仁宗皇佑五年(1053),状元出身的翰林学士、湖北安陆人郑獬写有《黄州重建门记》。南宋建炎初年,黄州城墙也有过大修。弘治《黄州府志》为何没有怀化门的记载?其实,“余无可考”并不是说“旧城”没有其他城门,而是说在修府志的时候“无可考”而已。
四川人向来喜欢耍,苏东坡躬耕城内,干完农活之后,常常步出东门郊游散心。在《日日出东门》一诗中,苏东坡这样写道:
日日出东门,步寻东城游。城门抱关卒,笑我此何求。我亦无所求,驾言写我忧。意适忽忘返,路穷乃归休。悬知百年后,父老说故侯。古来贤达人,此路谁不由。百年寓华屋,千载归山丘。何事羊公子,不肯过西州。
东城,即战国秦汉魏晋时代的邾城,苏东坡笔下又称作永安城或女王城,在“黄州东十五里许”(苏东坡《东坡题跋·卷一·记黄州故吴国》),即今黄州区禹王街道禹王城村。也有黄冈本土学者通过研读苏东坡的作品,发现苏东坡连续三年出城游女王城,每次都走“东门”,没有一次走北门,便认定不论是在北宋或是大修城墙后的南宋,黄州只有三个城门,没有北门。持这种观点的学者忽略了一个基本的事实:黄州城的地势是北高南低,北边是由赤壁山、两耳山、玉几山、龙王山合抱形成的龙形山脉,北门设在黄州城的最高处,平常不便交通,设置此门的主要目的显然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
“东门”是黄州城进出人流量最大的一座城门,因为它连接光黄古道,是唐宋时期中原通往黄州的必由之路。然而在各个朝代,黄州并没有一座以“东门”命名的城门,历史上叫“怀化门”或“清淮门”,“东门”只是人们根据其具体方位对它的俗称。为什么大家不称它的本名,而称它的俗名?除了更简洁,恐怕跟喜欢东坡不无关系。
东门在哪里?乙巳蛇年大暑之日,我带上清光绪八年(1882)《黄州城图》,在友人的帮助下,走访了黄州区赤壁街道胜利新街几位耄耋长者。
老人们说,东门——明清清淮门、唐宋怀化门旧址位于胜利街75号原银海商场、现安湃声助听器黄冈分公司与胜利新街黄冈市邮电小区之间,横跨胜利街,原来地势较高,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胜利街扩建时降低了坡度。这与黄冈本土学者通过多年研究、论证、踏勘得出的结论高度契合。
第二天,用同样的方法,我在胜利街5号、原黄冈市农垦局和沙街1号德尔福社区食堂、沙街2号清源门社区居委会之间,找到了黄州西门——明清清源门、唐宋向日门旧址,也是跨胜利街而建,而且这一带的城墙墙根仍保留至今,清晰可见。至于有些本土学者认为“向日门”是东门,而不是西门,这是陷入了“顾名思义”的惯性思维模式。明代万历《黄冈县志》有“夏澳,在城西南隅二里今为洗马池,其傍有旧城向日门遗址”的记述。
清源门在黄州城的西南方向,离黄州府衙很近。黄州又是江城,除了陆路上从光黄古道进城,早晚从水路进出黄州城,不也正好是“向日”吗?
元丰五年(1082)九月,黄州太守徐君猷任满,例行邀苏东坡会饮向日门上的涵晖楼,苏东坡心底生出无限感慨,作《南乡子·重九涵晖楼呈徐君猷》,咏叹世事无常,人生如梦,表达对朋友徐君猷的感念: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微微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 佳节若为酬。但把清樽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涵晖楼是唐宋时期黄州四大名楼之一,韩琦曾在《涵晖楼》诗中说:“临江三四楼,次第压城首。山光遍轩楹,波影摇窗牗”,可见其景色开阔,气势雄伟,后人取《赤壁赋》“无尽藏”之义,改名为无尽藏楼。黄州另外三大名楼是大家熟悉的汉川门上的月波楼、赤壁山上的竹楼和位于黄州区清源门路1号、唐宋至元明清时期黄州治所、黄州区委原办公地、黄州区赤壁街道驻地的栖霞楼。
三、南门和北门
黄州的城门是“教科书地带”。
苏东坡与继配王闰之于元丰二年(1079)七月在湖州被捕时分离,元丰三年(1080)五月才得以在黄州团聚。这一年的七夕节,苏东坡登上临近临皋亭的朝天门,触景生情,写下以天上反衬人间、更显离别相思之苦、表达夫妻团圆、永不分离美好愿望的《菩萨蛮·朝天门上作二首》:
画檐初挂弯弯月,孤光未满先忧缺。遥认玉帘钩,天孙梳洗楼。 佳人言语好,不愿乞新巧。此恨固应知,愿人无别离。
风回仙驭云开扇,更阑月堕星河转。枕上梦魂惊,晓来疏雨零。 相逢虽草草,长共天难老。终不羡人间,人间日似年。
朝天门是唐宋黄州城的南门,在黄州城的东南方向,一名朝宗门,明初修城时改为“一字门”,清人王文浩在其游记中仍将当时的一字门称为朝宗门,体现了一种怀古情结。
也有一种宋代黄州城“三门”说的观点认为,朝宗门在城东南滨江,既是南门,又是西门,黄州城的另外两个城门分别是东门“向日”、北门“龙凤”,所以才有明弘治《黄州府志》记载:“旧城门曰朝宗、向日、龙凤”。
当我查阅大量方志、典籍,拜望数位黄冈本土专家学者和年近九旬的长者,并在炎炎烈日下,蹬车来到黄州区考棚街,在考棚街21号原黄冈地区卫生局、现黄冈市卫民有害生物防治有限公司至考棚街46号黄州区教育局宿舍区之间,找到一字门旧址的时候,我心头的疑问涣然冰释:这里距江边还有一段距离,“三门”说是难以让人信服的。
只要稍加注意,我们还可以看出,明代黄州城的四个城门,有三个与水密切相关:清淮门、清源门、汉川门,为何独独一字门例外?
有一种说法是,黄州城坐落在西坡赤壁山南,赤壁为赭红色,在五行中属火,明代之前黄州城常常发生火灾,明初重新修筑城门时,统一改掉宋元黄州城门的名称,以水克火。
我们还可作进一步的分析:清淮门中的“清”,来源于苏东坡《赤壁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和南宋朱熹《观书有感二首·其一》“问渠那得清如许”中的“清淮”来自江淮的“淮”,也与怀化(怀柔归化,体现了一种对疆域治理的理念)的“怀”同音;清源门中的“源”,来自“为有源头活水来”中的“源”。这两个城门一东一西,颇有深意。东门进出的百姓最多,都要服从管理;西门离州衙最近,为官者都要清正廉洁,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然而,即使四座城门有三座带“水”,也不能克“火”。民国二十六年(1937),日军的飞机在黄州城上空狂轰滥炸,黄州城一片火海,几乎烧成焦土。
“一字门”又是怎么来的呢?清康熙《黄州府志》卷之三记载:“附县旧志,城外有冈横亘,正对学宫,形家称‘一字文星’,故城门以‘一字’名。”“形家”即堪舆家,俗称“风水先生”。“文星”即文昌星,又名文曲星,主文才。还别说,这“一字门”的名字倒是改得不错的,自明代以后,黄州科甲鼎盛,人才辈出,仅“有明一代,湖北共中进士1119人,全省8个府中,以黄州府中进士人数最多,达321人;分州县统计,则以麻城县为最多,达100人;其次为黄冈县87人”(张建民《湖北通史·明清卷》)。城外正对着学宫的横“冈”,就是我在上文中找到的城东南的柯山。
下面,让我们把眼光投向古城黄州仅存的、具有极高文物价值的明代不可移动文物——汉川门吧!
黄州城始建于唐文宗李昂太和末年(835),既是黄州州治,又是黄冈县治,洪武元年(1368),黄州知府李仁奉朝廷“高筑墙”旨令修筑黄州城墙,在宋元龙凤门旧址上兴建了这座城门。李仁最初在陈友谅手下任职,武昌攻破后归附朱元璋,并在常遇春的推荐下担任黄州知府,官至吏部尚书。关于李仁的籍贯,一说河南唐县,一说保定唐县(今属河北),但肯定不是湖北汉川。陈友谅是沔阳人(今仙桃市),汉江流经沔阳。当李仁要再起一个“以水克火”的城门名时,自然想到了“汉川”。
汉川门由下部的城门和上部的月波楼组成。城门为拱形门洞,高五米多,宽三米,南北两侧的古城墙长三百二十多米。月波楼则是黄州第一名楼,王禹偁曾用一首一百三十六行、六百八十五字的五言长诗《月波楼咏怀并序》,表达对历史文化的追思,对现实战乱的忧虑,对自然美景的赞美,以及对自身遭遇的感慨,并对月波楼进行了大修。
月波楼始建于晚唐,苏东坡谪居黄州的时候,常常登楼远眺,赏景抒怀。因感怀王禹偁重修月波楼和作《月波楼咏怀》诗,苏东坡欣然写下“月波楼”匾额,至今仍挂在月波楼上。
同黄州的城垣一样,月波楼也因战火而屡毁屡建。清同治初年(1862),黄州古城修复竣工,月波楼重新耸立于汉川门上。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东坡赤壁扩建,将月波楼在明清一层楼的基础上增至两层楼。重新修葺后的月波楼,雕梁画栋,飞檐翘角,与东坡赤壁古建筑群浑然一体,相映生辉。
找到宋代黄州城门的具体位置,就能确定宋代黄州城的区间范围,对于做好宋代黄州城的保护工作,利用宋代黄州城发掘东坡文化,弘扬东坡精神,把黄冈主城区打造成为全国乃至世界东坡文化名城,申报创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黄冈是世界级文化和旅游资源密集的“名邦”,不能躺在毕昇、苏东坡、李时珍、李四光的功劳簿上沾沾自喜,推动地方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是每一个黄冈人的光荣职责。
黄州之门是用文化修筑的,也只能用文化打开。
(作者李青松:黄冈市政协文史专员、黄冈科技职业学院兼职教授)